伊及荒原上的怪异天气开始揭开自己的面纱。
烈日挂在天穹正中,但蒙蒙雾气积在低空,仿佛把整个世界都括在一个金鱼缸里一般。除了头顶有一轮蓝天,灰黄色主导了视界,教人分不清荒原和天际的分界。空气中沉着闷闷的湿气,压得周围所有的人都叫苦——靠岸了却像困在下层甲板一样闷热。
维莱娜死死地盯着右方那艘已经抛锚的船,视线一直跟着那头几乎融在荒原黄沙中的稻草色金发。
她不是很懂自己。对教头下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通牒,维莱娜发誓在伊拉求她原谅之前都不会再正眼看对方一眼,而一旦伊拉远远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注视。
蒸汽艇的发动机随着几次痉挛般的颤动停转,她们到了。
“快,整理物资,牵上骆驼,我们走。”坐在后面的鲨目教头站起,指挥着他的队员。
“好了小崽子们,跟上!”影手教头也一并下令。
此前还说笑混作一团的人们顿时噤声,一丝不苟地执行起了命令。身后,船工也开始忙碌,在船艏架设供骆驼行走的木板桥,在船艉降下锚链。
最终议会决定执行这次上岸任务,根据阿西乌斯调查的结果——曼苏尔城邦疑似被另一势力所影响,排斥伽纳森,但没有明确线索可以指向迦兹朗,只是一直和南海南部诸城邦交恶的历史让判断倾向于后者;曼苏尔的城主似乎正在寻找前文明留下的遗迹;城中有一个醉汉自称找到了遗迹,大致指出了其方位;
挖掘寻找前文明的痕迹,这是伽纳森家族千百年来最擅长的事情之一。根据光荣号上最初流传下来的一份地图,曼苏尔城邦以南一百多公里的内陆上曾经有过一个前文明的大城市。本来他们的祖先认为沙漠荒原的移动和侵蚀已经将这个城市吞没,但听醉汉的描述,似乎那个位置上还残留着一些遗迹。
伽纳森们不害怕醉汉口中所说的“伪神”,因为即使是在他们自己的信仰之中,海神阿希忒休斯也只是一个掌管着海底死后世界的虚幻存在。维莱娜觉得他们对海神的信仰甚至不能被归为“宗教”,只是单纯的精神寄托而已。自己所信仰的神祇尚未展现过真身和神威,又谈何敬畏其他偶像呢?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一些被称为“神力者”的人。
事实上,就和安海斯战士一样,神力也是极少见的特殊资质,维莱娜这三年内也只见过五位神力者中的一位,菲·冰爆。他们的力量被认为是源自其他神祇的天赐,却不维系于信仰,因此获得了对抗其他一切超自然的能力。他们多半都在议会内占有一席,作为享有力量的特权。
神力能在特殊时刻创造奇迹,使用却受制于使用者的体质:例如菲的身材会随着使用力量而急剧变化,每次维莱娜看到时她都不太一样。
维莱娜不相信神迹,只相信人,之前菲的两次战斗一成一败并不能说明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队友——作为随行的神力者,菲·冰爆就站在船头,影手教头的身后,伍德兰身边。一旦遇到任何战士们无法处理的事态,她就必须出手。
整理好行装,他们统一蒙上面纱和缠头,伪装成了一支来自安卡的武装商队。
装作雇佣兵护卫的小队分成两部分,把以阿西乌斯成员为主的“商队”夹在长蛇形队伍的中段,维莱娜和她的队友则走在后段。
前方队伍里涂了棕粉和黑色染发膏的伊拉时不时地会回头望向他们的方向,目光像是在找寻什么一般在每个人的面孔上跳跃。每当她这么做,维莱娜都会拉低缠头、躲进身前居恩的阴影里。
如此这般,还不如走在前面。维莱娜心里嘀咕着。向前看的时候视线难免会扫过伊拉,然而十次中有八次她都能看到对方几乎肩贴肩地和哈金走在一起。后者的手很不老实地搭在伊拉背后或是下落到她腰间,亲昵的样子夸张做作,仿佛是故意给人看的一般。伊拉对此也半推半就,毫无平时果断的作风。
维莱娜还是没有等到她的道歉。当从悬廊看到卸货甲板上丢了魂一般的伊拉时,她曾有一刻想要立刻冲下去出现在对方面前。但哈金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伊拉背后,用暧昧而亲昵的动作挽住后者,把扮男装的女孩拽回到了热烈讨论着的人群中。
这是真正的威胁——伊拉要被哈金抢走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感受到了那男人的竞争,趁虚而入的他似乎成功占据了伊拉心中的一个位子,让伊拉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之后的两天中即使和对方打了照面,伊拉也会避开她的直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切都变了样!自从伊拉加入阿西乌斯,认识哈金,就连性格都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就算是像以往那样半哄半玩笑地道歉都好啊?维莱娜看着对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本主动破冰的打算也被冲散,转身就走。
荒原流沙太多,加之隐蔽的需要,她不能带上“大块头”,在晒得发烫的沙地上行走了几个小时,维莱娜感到腹部发烧,不禁解开水囊偷偷把内裙浸湿。
“你还是不打算解禁伊拉吗?她总是在往这边看。”走着走着,居恩突然回过头来。恰逢在洒水降温的时候,她正扯着领子小心地往内裙里洒水。
她从没在自己决定的事情上让步过,更别提对方已经让她打消过这种想法了。所以纵使有人跟她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她也不打算退缩——这才过去两个星期,她有的是两星期。
“并不。”她没好气地抬头瞪了居恩一眼,却发现对方呆呆地盯着她……的胸口。
被扯开的领口从居恩那么高的角度看就不是单纯的锁骨,没有鳞片覆盖的胸腹都一览无余。
“……你……”居恩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在她按住领口之前就撤回了目光,耿直的汉子一时间竟然结巴起来,“你,你不原谅她,教头也很为难啊…”
居恩曾经尝试以义兄的身份讨论如何对待伊拉,并发誓不会再让同样的事降临在她头上,她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只是一直不想在伊拉身上让步。
她并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只继续瞪着身为她义兄的男人,直到他挠了挠因烧伤而寸草不生的头皮,“对不起,我不是恶意的……”
“罢了。”那天之后她做了好几次噩梦。在混沌而邪恶的梦中,她总是独自身处于无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却明确地感觉自己被**的目光所包围;听得到如同野兽一般的猥琐的痴笑却不知声音来自哪里;空气中弥漫着药物、酒精和人类交媾何时散发出的味道。无助和不安缠绕着她,直到背后袭来的恐惧将她惊醒。
她无法不注意周围人的目光,即使他们对她始终友善,她也似乎能从中看出莫名的觊觎。
“因为,很像已经去世的妹妹们……不禁看呆了。”居恩解释着,晒得黝黑的脸都红了。
“没事,我相信你。”她原谅了对方。至少还可以相信自己的队友,他们是不会对她抱有邪念的。
“……在那天之前,我经常和蕾雅、乔安——母亲给她取了个男孩名——还有小桐一起玩,她们都是十二岁,和你看起来像极了……”居恩是第一次对她谈起妹妹的事。虽说像是掩饰,维莱娜抬头听了起来。
“嗯,她们就像你一样,娇小,令人心生怜爱。蕾雅是优秀的猎手,是伊拉的朋友;乔安喜欢算数,总往商队的甲板跑;小桐天天都
窝在牲畜仓里把自己搞得臭烘烘的,不洗脸就睡觉……她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爱好和脾气都完全不同。不过,她们都喜欢用螺壳和贝壳做手链。”
所以居恩是为了她们而学会了编手链吗?他确实陷入了回忆,严肃坚毅的表情渐渐融化。
“她们的手真巧啊……我实在学不会。从小她们就会编出来花样的绳结,再用细针线在上面串上各种颜色的螺壳。”
望向维莱娜的双眼里映着她、黄沙和灰色的天空,但在那如同库鲁瓦海水一般的眼底她仿佛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绚烂色彩。
“我们经常在白银滩上寻找贝壳和螺类,打水仗,我得保护她们的安全,因为小桐不会游泳……她们那么没有防备,穿着浸湿的裙子跑在浅滩上,不用担心敌人,也不用担心背叛……”那汉子温柔的表情突然被咬牙切齿的样子取代,没说出来的话梗在喉中。
“迦兹朗的畜生们,拜他们所赐,这些都没有了。”他从牙齿间挤出一句咒骂。
他们失去了亲人,连处世之外的的海岛都被血和火洗刷,美好的回忆也成了脑中阵阵刺痛。维莱娜不知道那之前的加纳森家族是什么样的,但叛乱和背叛带来的变化他们有目共睹。她也身受其害,卡纳比酒的滥用就是其中之一。
斯蒂耶特对她说过,以前的卡纳比是一种用大麻,罂粟和一些其他致幻药物混合的强力麻醉剂,通常是少量用在手术中或是减轻临终的痛苦。但药师们开发出了混合了咖啡的卡纳比酒,让它成为了可以让战士两天不吃不睡的兴奋剂。严格限量供应的卡纳比酒经常也是聚会一种传饮的抢手货,试过的人都为它“让人自觉无所不能”的功效折服。
“我听说这几个月卡纳比酒的交易变得更紧俏了。”图书管理员对她小声透露,“就和上次叛乱后一样。”
有太多的人选择用药物的兴奋作用逃避现实,维莱娜遇到的只是瘾君子中的一员,在私下交易之中这样的人肯定还有很多。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簇绿色,他们已经接近了第一个绿洲休息点。她感觉伽纳森家族内部社会也在经历着变化,暗流涌动。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陷入迷茫——伊拉和自己是不是也卷在其中?要怎么办才好?
“安静,准备战斗。”传令突然来到,居恩咬牙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维莱娜目视所及内没有任何敌袭的迹象,却听到前方隐约确有兵戎之声。
“绿洲里有两股人在打,等前方命令见机行事。”传下来的信息解释了命令的来源。
在茫茫荒原上会是怎样两股势力打在一起?只是偶遇的可能性就像天空中两颗星星相撞一样渺茫,维莱娜觉得这定是一场城邦人之间的战斗。
静默中,后方的队伍集结到了“商队”周围,摆开一字横阵。
绿洲在这个过程中从黄绿色沙原波浪一般的地平线上升起。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沙漠荒原中的绿洲。高耸的热带棕榈和猴面包树吊点缀在边缘,真正的草和多肉灌木则铺满了绿洲中间的区域。树、灌木和草的间隙有彩色的光溢出,更让绿洲为荒原增添一丝迷人,她一瞬间还以为那里有一条大蜥蜴——映着孔雀绿,湖蓝,靛紫,墨红的水面就像阳光下她自己的鳞片。
前方的争斗声已经渐弱,维莱娜虽仍能看到穿行在林间的人影,不过大概之前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是城邦人的车队在和游民打。”带着单筒望远镜的鲨目教头就在她身边,他的低语周围的人听得很清楚:“这样是不得不出手了啊……”
影手教头曾提到过伽纳森的偶遇原则:偶遇城邦人的战斗,若不能回避则加入开价更高的一方;偶遇变种的战斗,不能回避则歼灭全部变种;偶遇游民的战斗,只进行自卫;以上三条优先级从高到低。
明明伽纳森们也是游民,为何不帮助有着类似立场和处境的人们呢?
“我也想帮他们,小妖精。”影手教头一边解释一边摸着她的头,“可是我们要和城邦人做生意,我们已经不做海盗了。”
她当然懂,当时只是希望不会需要用到这四条,然而这一天到来了——能组织车队出城邦的人开价绝不会比游民和变种低,他们也不能避开作为重要补给点的大绿洲。
距离绿洲战场只有数十步,他们的队伍引起了战场中的注意,优势一方已经有相当数量的人们开始戒备地围了上来。
前方战场边缘横着数个被箭射倒但没死透的人,他们和优势方一样,穿着沙色长袍,兜帽上裹着缠头,但无一看得到面孔——一副画着野兽口目的木质油彩面具遮盖了他们的脸。
“朋友们,我们是来自安卡的金毯团!”阿西乌斯的队长带头向战场内问候,“在绿洲内兵刃相向不是我等的作风,请问各位是否需要帮助,坐下来谈谈?”
“——救命!!——”来自林间的女性尖叫,“帮助我们!我们是曼苏尔金商!”
林间的人已经表明了身份,那么剩下的就是那些身为优势方的……
“那这些朋友,你们有何来头?可否停战?”帮助谁已经不用再问,阿西乌斯只是想进一步了解战斗的对手而已。
“我们是狮面人!你们不要插手我们和曼苏尔圈养人的事!”人群中有人吼道。
“啊,都不骗一下我们吗?……这样就不行了。”维莱娜不认得名字的阿西乌斯摇了摇头。
“护卫队,出击!”命令,即使是不情愿,维莱娜也只能拉出背后的十字弓,随着其他已经脱弦而出的队友一起向战场突进。
“祖先不朽,狮魂永存!”那边的人群中也爆出了震耳的战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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